秦皇岛今日热推的戒网瘾孩子改造学校
秦皇岛今日热推的戒网瘾孩子改造学校
海风卷着细盐味的潮气掠过北戴河,却在距海岸线二十公里的山谷里被一排灰白院墙拦下。墙内,几栋低矮的砖楼围出一块方方正正的操场,广播里循环播放着军鼓节奏,孩子们列队跑步,鞋跟砸在水泥地上,像密集的鼓点。这里被家长群里简称为“秦改”,全称“秦皇岛青少年网络行为矫正中心”,三个月前刚被本地媒体贴上“今日热推”的标签,理由是“零手机、零Wi-Fi、零差评”。
清晨六点,宿舍楼铁门咣当一声拉开,十五岁的林子墨被哨声惊醒。他把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又压了压,生怕中午被扣分。扣分意味着加训,加训意味着延迟结业,而延迟结业意味着母亲在朋友圈里继续“打卡”--配图永远是校门远景,文案永远是“相信科学,相信学校”。子墨曾偷偷算过,母亲一共发了四十七条,点赞数从最初的三百多跌到如今的四十二。数字下滑的速度,和他体重下降的速度几乎同步:入营时六十七公斤,上周称重只剩五十四。
早餐是馒头、咸菜和小米粥。食堂墙上挂着红色横幅:“网络是鸦片,汗水是解药”。子墨盯着那行字,想起自己曾在《赛博朋克2077》里刷过的支线任务,屏幕里的霓虹灯比这刺眼多了,却没人让他跑圈。跑完三千米,教官把队伍带到“宣泄室”--一间挂满轮胎和沙袋的仓库。孩子们轮流戴上拳击手套,对着写有“王者荣耀”四个大字的沙袋猛击。轮到子墨时,他忽然想起游戏里那个永远攒不够金币的刺客,拳头就软了。教官在身后吼:“用力!把它当成你妈的信用卡!”周围响起零星的笑,像石子砸进死水。
心理课在二楼。窗帘拉得严丝合缝,投影仪打出PPT:《多巴胺的陷阱》。主讲人姓周,据说曾是北京某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,如今穿着迷彩裤,袖口磨得发白。他讲“奖励回路”,讲“延迟满足”,讲“行为契约”。子墨低头记笔记,笔帽咬得坑坑洼洼。邻座的女孩偷偷递来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:今晚熄灯后,天台见。落款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猫。
子墨没赴约。他怕再被扣十分,更怕那只猫是教官的诱饵。夜里十点,宿舍灯准时熄灭,走廊巡逻的手电光像一把钝刀,来回切割黑暗。子墨把脸埋进枕头,听见上铺的室友小声啜泣。那孩子才十三岁,入营第二天就被剪了头发,理由是“减少照镜子时间”。哭声像漏气的气球,越来越瘪,最终归于寂静。子墨想起自己剪头发那天,碎发落在脚背,痒得像蚂蚁爬。他弯腰去挠,被教官喝止:“站好!头发会重新长,网瘾不会自己掉。”
结业典礼在第四个月举行。操场搭起充气拱门,红底黄字写着“拥抱真实世界”。家长坐在塑料椅上,手机举成一片森林。子墨作为“优秀学员”代表发言,稿子写得规规矩矩:“感谢学校让我重新认识阳光……”念到一半,他瞥见母亲在第一排抹眼泪,口红蹭到了牙齿。那一刻,他忽然想起游戏里的存档点--只要读档,就能回到一切尚未崩坏的时刻。可这里没有存档点,只有烈日下被晒得发烫的话筒,和话筒里自己陌生得发干的声音。
回程的车上,母亲递给他一部崭新的老年机,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。子墨按亮屏幕,壁纸是系统默认的蓝色波纹,像一片被抽干水的泳池。他想起山谷里那间宣泄室,想起沙袋上“王者荣耀”四个字,想起自己最后那记软绵绵的拳头。车窗外的海岸线一闪而过,咸涩的风灌进来,吹得他眼眶发潮。母亲问怎么了,他摇头,说阳光太刺眼。